第199章 番外（六）
一大早, 位于虎街前门的高门大宅的小角门里，角门还没开，但等候在外边挑着箩筐的汉子已经有不少了。
大汉们着短衫，如今的天已算不得凉快, 但他们穿的短衫单薄, 脑门上还有着细细的密汗, 是一路兼程, 赶在城门刚开便进的城。
这里是穆府的角门, 他们都是穆家城郊的庄子上的雇佣劳使, 平时在庄子上伺候田地, 跟泥土打交道，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很是艰辛，但他们手无长处, 没有一技之长，在城里也难找事做，给穆家做事虽说辛苦，但每月的工钱却也够一家老小填饱肚子了，如此, 就是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
穆家富裕，对每日的吃食用度要求极高, 挑到庄子上打理的庄稼人都是曾经在伺候田地方面远近闻名的，这样想来，他们倒也是有一技之长的。
如今天不过蒙蒙亮，短衫劳使们已经到了七八个了, 守在角门里等着角门开, 会有里边的管事提着灯出来检查, 等检查通过后才会命人把东西都抬进去。
穆家的主子们用度奢侈，这些箩筐里的每一样都是深夜里去田地里现采的，要最新鲜的，若是过了两个时辰，主家就不会收了，不新鲜了。
等采完，他们又挑出其中最好的放进了箩筐里，就开始披星戴月的往城里赶，在城门未开时就到了，在城门开了后第一时间就进了城里，往虎街赶，守在穆府角门里等着。
大汉们每日都来，对彼此已经很熟悉了，他们看了看天色，估计还有一刻钟才会开角门，便在角
门外边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
“听说主家的几位小姐要用牛的奶做糕点，还要用来洗脸，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大贵，你们庄上今年养了好几头牛，还给主家送来了好几回了，这牛好养吗？可比伺候庄稼容易的？”
穆家的庄子不只一个，有专门种地的，有专门种菜的，还有瓜果庄子，穆家甚至还有几个空着的庄子，修葺得很漂亮，只在天气热的时候夫人小姐们会坐上马车去几个庄子上小住一段时间，等天凉了再回来。
都是给穆家的庄子上做事的，大家都知根知底，那边空着的庄子上也是在他们这几个庄子上拉的蔬菜瓜果过去。
他们最羡慕的就是在这几个空庄子上做事的了，除了主家偶尔才去小住一段时间，其余时候可都是白拿工钱的，只是穆家挑人，能伺候在主家跟前的都必须得长相清秀才行，像他们这样的都达不到穆家的标准。
叫大贵的守在一个木桶旁边，开口回道：“牛也不是这样好养的，这牛精贵得很，每日都要去割鲜草来味，还得给他们洗洗漱漱的，平时还好，能去四处找了鲜草来，待冬日里可受罪了，到处都光秃秃的，哪里有多少鲜草的，有时走上一日才能勉强够那牛嚼用的。”
但再受罪也得按这样养，不能断了那牛的鲜草，得让他有奶好给主家送来。
“看来这养牛也不简单呢。”问的人叹了声气。
他们伺候田地庄稼，也只是早出晚归罢了，冬日却是没多少事的，多是在房中躲着取暖呢。
此时明光渐渐笼罩，只听得角门里边传来了动静，很快角门被打开，从里边走出个穿得齐整的中年男人，是专门负责挑选的管事，都叫他向管事，是大夫人庄氏的陪房。
向管事提着灯笼一出现，大汉们便起了身，恭恭敬敬的朝他喊着。
“向管事。”
“向管事。”
向管事点点头，并不搭话，带着两个小子出来，检查的事是向管事负责，但并非他亲自动手，两个小子熟门熟路的蹲下身，把大汉们挑来的每一样都仔细检查过了，然后给向管事汇报，等着他拍板点头。
大汉们已经是挑出了品相最好的蔬菜瓜果了，但仍是叫小子们挑了不少出来，这些在他们眼中都是“下等货”，是不能端到主家面前去的。
挑好了，两个小子把东西提进了角门里，向管事背着手，一手提着灯笼，尽直走进了角门里，关上了门，从他出来，他同大汉们并未说过一句话。
大汉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向管事是大夫人庄氏的陪房管事，在穆府都很有身份的，便是不搭理他们也是常事，向管事对别人来说许是下人身份，但对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平头百姓来说，向管事在他们眼中也是贵人。
哪有“贵人”会跟普通人攀谈的，向管事能不挑他们的错处已经是极好的了。这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汉们把挑剩的瓜果们重新放好，贵人们眼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可都是他们手把手种出来的，在庄稼人眼里金贵着的。他们把东西送到，现在天也亮堂了起来，大汉们挑上篓子，轻轻说着话朝外走着。
他们在巷子里走着，这些贵人住的巷子清净，又恢弘气派得很，穆府的正门跟其他的高门差不多，都放了两个大大的石狮子，门前有守门小子，一派富贵气度，里边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但光看穆家那几个不住的庄子就知道里边应该更气派了。
除了那些贵人们用的，每逢天气热的时候，穆家的夫人小姐们出行也是呼奴唤婢，浩浩荡荡的，光是伺候的下人都得几十上百了。一个小姐身边围着四五个伺候的丫头，每天什么都不用干，就有人把吃喝给端到面前来。
这样的神仙日子谁不想呢。
离开虎街前，大汉们不由得回头看了眼穆府气派的大门，两尊石狮子，眼中都露出羡慕的神情。
当官好啊，只有当官了才能住这样宽敞气派的房子，有成群的下人伺候。
大汉们都是普通百姓，只知每日要用的柴米油盐作价几何，却不知朝中官员一月有多少俸禄，但见他们出行车马仆婢，真珠宝钗，良田庄子无数，在心里自然而然就留下了一个印象来。只要做了官，就能享受这些了。
向管事命小子们把篓子抬进了厨房里，里边大厨已经候着了，亲自从篓子里拿上个瓜果在手中垫量两下，见到瓜果上边还残留着夜露，大厨不由得点头：“不错，足够新鲜。”
他赶紧切了些新鲜的瓜果，让婆子们送到主子们院中去。
穆家富贵，用的自然是最好的，这要烹饪的食材自然也要最新鲜的，等瓜果送到，他们厨房里再赶紧把膳食烧好，正到主子们用膳的时间。
婆子们一人端上一盘切好的瓜果，又拿了装点心的匣子，把里边的上好的绸缎铺得整整齐齐的，把瓜果碟子给放了进去。
绸缎是上等，入手就是光滑细腻，铺子里得卖十数俩银子一匹的，普通的小官夫人买的正是这种绸缎来裁衣，但是在穆家，这样的绸缎只是拿来做垫子的。
穆家采买的绸缎有许多，他们隔三差五就会给匣子换上一张，有时也会按主子的喜好送，就是几十两的绸缎也被垫过的，婆子们不知入手过多少，有时入手不够光华细腻还会被她们给嫌弃。
都装进匣子后，婆子们手脚麻利的提着就走，要赶在第一时间摆到主子们面前，供他们享用的。婆子们穿过回廊，从花圃过去，分散入了各清贵典雅的院子里。
此时正是穆家主子们起身时，对刚送来的新鲜瓜果，夫人小姐们并不当一回事，只想着在首饰匣里挑上几件入眼的首饰来戴上。
今日平王府上有宴，穆家也是接了帖子的，甚至穆家还是今日的主角，是平王府特意下帖子邀请的，到的都是宗室勋贵们，她们万不能在这些夫人小姐面前丢了穆家的脸面，若是挑不出满意的，只能请了外边铺子里的把他们的镇铺之宝买了来，至于银钱贵，她们撇了撇嘴。
在穆家，银钱是最不值钱的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任何东西，当过于多了后，就没人会重视了，对穆家来说，这银钱就是这样。
片刻，厨房里把正院的早食做好了，赶紧命人送去了正院里头。正院里住的是如今穆氏的当家，也是穆家最大的靠山穆大人。
今日不是大朝会，穆大人只去吏部当差就是，起身比平时晚上片刻，他站定着，颇有一股不怒而威之态，老夫人贤惠的替他穿着衣，等伺候穆大人洗漱，下边正好送了早食来。
穆大人两个落了座，便有貌美的丫头上前替他们布菜，穆大人喜掌控，朝上家中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用了两口，他如常的问着：“今日家中可有什么事？”
老夫人抿唇笑着：“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她顿了顿，想起穆家女眷赴宴之事，“只有平王府的帖子，我让庄氏带着府上的姑娘们去走一趟。”
到老夫人这个年纪，出门赴宴的事都交到儿媳妇手上，自己却是不去的了。
穆大人知道平王府所谓何事，他轻哼一声：“平王府没有出息的人，与陛下的血脉又离得远，如今也想着上朝挂上一个位置。”
穆大人这样的态度，老夫人心里就有数了，她捏着绣帕沾了沾嘴角，同穆大人说笑：“妾身前些时候倒是听人说过一嘴，说大皇子想为亲眷谋一个挂职。”
老夫人哪里不知道这是假的。大皇子身份尊贵，他若要是想为亲眷谋一个挂职，哪里需要谋的，大皇子直接吩咐一声就行了的。
何况大皇子的母族是江陵侯府的钟家，钟家还是他们穆家的姻亲，钟家若是想要在朝上挂职，早早就会找到他们穆家来了的。
穆大人也勾了勾嘴角，还评了一句：“荒谬。”
“大皇子如今正跟着陛下学习政务呢，许是对案子有了兴趣，十日前陛下还下令特许大皇子查案，允他可先行捉拿。”
穆钟两家是姻亲，大皇子是钟家的血亲，与他们穆家也是关联的，陛下一下令，就有大臣朝穆大人道喜。
穆大人在朝上时对陛下这个命令是极赞成的，实际穆大人并不以为然，“陛下此举是为了给大皇子造势，让大皇子有名望。”
大皇子在宫中出生，从未离宫，以他如今的年纪，只跟在陛下不过两三年，怕是连朝上的事都还未摸清楚，哪里能查得了案的，穆大人对此心知肚明，说出的却是，“大皇子年纪虽小，但极为聪颖，本官也想看看谁是这头一个被抓住的。”
老夫人勉强笑了笑，老夫人不若穆大人一样冷静理智，她心中对宫中的贵妃母子芥蒂可不小，老夫人疼女儿，贵妃母子得宠，跟着得势的是钟家的姨娘，她的女儿身为正室却要处处受一个妾室的气，老夫人哪里能高兴的。
但穆大人不喜欢她这样感情用事，老夫人也不说了话来讨他不悦，只陪着他用饭，穆大人用过了几口便停下，待净过了手，貌美的丫头替他披上披风，穆大人看向老夫人，“去取了那块翠烟玉佩来。”
能被老夫人收着的东西自然是珍品，老夫人眼中疑惑：“怎么了？”
穆大人没有把打算一一告诉她，只说了句：“我去一趟刑部。”
大皇子不能亲自出宫查案，但陛下要借着扬大皇子名望，穆大人身为臣下，自当要为君分忧，何况穆家与皇长子可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他要亲自把这个案子送到大皇子手上去。
大皇子要扬名，这案子就得是个大案，如此才能让大皇子踩在这案子上边名声大噪。穆大人脑子里闪过了许多的大臣，最后定格成一张面容来。
这头一个被抓的，是他亲手送上去的。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谁让大皇子恰好需要这个倒霉鬼呢。
大皇子还可以先行捉拿，甚至连同陛下先禀报都不用的，他就能把人打得措手不及，叫人来不及防备的。
穆大人从来没有想过皇长子能当真查到案子的。
等老夫人取了玉佩来，穆大人把玉佩放好，抬腿就往外走，穆大人是从正门走的，门口的轿子已经候了多时了。
下人见了，连忙几步上了台阶要给穆大人请安，却听见脚下传来一阵抖动之声，下人下意识侧头，只见两队佩刀的侍卫骑马而来，在穆府门前停下，整齐划一的从马上下来，为首着禁卫军铠甲的年轻将领穆大人是认得的。
“青大人这是？”穆大人笑着开口。
同在朝上为官，虽一是武将一是文臣，但平时若是遇见时，大家都会打个招呼全了礼仪的。穆大人正等着青大人同样抬手见礼，同他客气两句。
却不料平时还客气两分的青大人如今板着脸，再也没有一点和气之色，他一手高扬又落下，厉声下令：“奉大皇子令，穆明远为官不正，贪污受贿，来人，把穆明远押送至刑部，着穆府一干人等缉拿，查抄穆府。”
穆大人脸上血色尽腿：“阮青平，你敢！”
大皇子怎么可能查到他头上？一定是这软青平假借大皇子的命令。
青大人背着手，脸色未变，很快两队侍卫便冲上前，先绑了穆大人，为了不让他大喊大叫的，还堵了他的嘴，让他说不出来，余下的人踏进穆家抄家。
“呜呜呜，”穆大人瞪着眼，使劲的挣扎着，一双眼满是恨意。
青大人只抬了抬手：“押走。”
穆大人上了年纪，又是文臣，哪里是这些侍卫的对手，很快就被押着走了。穆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过几刻，整个城中都传遍了。
“大皇子”三个字一下出现在了所有人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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