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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长湖祭灵(上)


粼粼长湖,渺渺宽江。

        长湖向西,流出纵横交错、弯曲相连的河流水道。而这些水道又渐而汇集一处,流入宽江。

        一条小木船盈盈水上,从一条小小细湾驶入长湖浩阔的水面。

        小木船上立着一个俏丽少女,身着鹅黄裙衫,身后一个草编篓子中装着一支灵莲。

        那灵莲色泽纯白,花瓣无一丝杂色斑点,片片饱满润泽,婷婷然娇立篓中。

        那少女轻摇船桨,荡着小木船渐渐驶入宽阔的长湖水面,奔着湖心岛方向而去。

        “总算赶上了!”那少女擦了把汗,望向湖心岛西侧早已横竖挤停着大大小小各色船只。

        湖主夫人的水祭即刻便要开始了。

        此处船只虽多,却也让出了一条稍宽的水路,可供湖主夫人的灵船通过。

        少女将小木船摇了过去,也加入那众多船只中。

        所来船只不论大小,都是载着莲花而来。一支到十几支都有,各种颜色都有。

        船中所载,有的是普通莲花,有的则是在夜晚花瓣可以发出荧光的灵莲。凡莲也好,灵莲也罢,都是莲瓣饱满、色泽润美的佳莲。

        驶着众船只来的都是长湖各岸各村的村民。她们多有熟识,互相寒暄问语,等待水祭开始。

        此水祭是为长湖湖主的赵夫人所办。

        长湖湖主姓魏,名芳流,娶有两位夫人。一位姓秦,另一位便是这七日前病逝的赵氏夫人。

        赵夫人闺名赵絮驰,并非生于长湖畔,而是外乡人。她生前柔媚可人、温柔和善,待周围村民十分谦和宽厚,颇受长湖人爱戴。

        这赵夫人本身并非水系世家高门所出,虽是为魏湖主育有一独子,却也不受重视。

        赵夫人七日前病逝,身体已按长湖习俗入葬。可她生前修习水术,体内清灵已然结珠,魏湖主不能随意处置,便着人操办个简单水祭草草了事。

        不想长湖湖畔村民心中敬这赵夫人,纷纷不请自来。且各自都带了莲花作为礼祭,伴她清灵入海。

        “施照,你也来了!”不远处是邻村的熟人,看到那黄衫少女,唤了一声。

        施照挥手回应,正想多应一句,众人忽然安静下来。远远望去,湖心岛那边,赵夫人的灵船已沿着众船只让开的水路,缓缓西行。

        那灵船远远看去,是一艘铺满莲花的木船。浮于主莲之上的,是一团幽白色荧光。那光形如明珠,状似水雾,低悬于船上。

        此幽白光珠便是赵夫人生前修习水术在体内蕴生的清灵。如今她逝去,这清灵便结成灵珠模样,即为赵夫人的清灵珠。

        修习水术之人在体内所生清灵,与水灵月灵一般,本为天地之力。御水师以清灵为本御水、净水,修出多方术法招式。而他们死后,体内所生清灵所结灵珠,多会奉至幽居谷养护。

        长湖是宽江长湖流域第一大湖,周遭水域广阔,村岸众多。堂堂湖主夫人之尊贵清灵,却以简单水祭之礼草草送入海中待其兀自散去,此举也是罕见。

        但对于长湖湖畔普通村民来说,能亲眼见这清灵,已是十分难得了。

        赵夫人清灵在这灵船之上,会先入宽江,而后南下入海。护送其后的,既非其夫,也非其子,而是与其毫无亲缘关系的副使黎汶泾。

        黎副使身形瘦削,面无表情地立于随灵船后而行的一艘船上。他双臂垂下,右手几根手指波浪起伏着摆动,正在御水行船,推着两艘船前行。

        众村民出于敬意停止了交谈,安静地手持莲花。在灵船驶过时,将莲花花瓣轻轻撒于灵船上或者水中。

        有在前排离那灵船近的村民,也会将莲花整只置于船上,以此奉上祝祷之念。

        施照将那只白色灵莲从身后篓子里取出,站在船头探着身子,远远望着灵船缓缓驶来。

        “我们蕖塘这几年只生出了这一支灵莲,这次塘主让取了献给赵夫人,一定要整支置于灵船之上。”施照轻握花茎,心中念着,“这灵莲非凡俗生命,生于小小沟渠中,此次若能伴赵夫人左右入海,才算得其正所。”

        灵船驶来,却距离施照较远。她在远处是无论如何不及将灵莲放到船上的。

        眼看那灵船就要驶过了,施照急忙用嘴横衔起莲茎,从船上轻轻斜入水中,向灵船边游近了几身。

        施照自小水边长大,这几下自是不在话下。她身形轻巧,就如本就长在湖中的鱼般,不声不响地就到了灵船边。

        那白色灵莲本是要不偏不倚被施照轻轻置于船上的,谁知人群中突然喊着飞出来一个老者。

        那人咣的一声落在灵船船尾,施照在水中被惊得一退,手中灵莲滑落水中。

        那老者刚一站定,便比划着施出水术,将脚下灵船逼停。他怒目圆睁,对着长湖副使黎汶泾就是一声凶吼,“魏芳流那孙子呢!?”

        施照赶忙将灵莲从水中拾起。可此刻,不论将灵莲放在船上,或是自己转身游走,都会太过显眼,惹那凶悍的老者注意。

        施照只得浮在水中躲在灵船船舷旁,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发出声响。

        黎汶泾本是双目低垂,被这一唤,眼皮缓抬,露出以暗夜般平静遮住汹涌暗流的一双眼睛。他平平地直视着那老者,只低声问候了一句,“赵岳丈。”

        所来老者便是湖主夫人赵絮驰的父亲,名为赵丹。

        这赵岳丈一身灰蓝旧布衣,细布挽髻,应是闻讯急急赶来,来不及置办一身像样的行装。

        赵丹大声质问道,“我女儿清灵结珠,为何不奉去幽居谷,搞这等水祭是什么意思!?”

        还不及黎汶泾回应,赵丹老头儿便又嚷道,“魏芳流呢?让他来见我!”说着,又往船后人群中张望,“我外孙呢?繁青!繁青!”

        黎副使嘴角微微一抖,平静地说道,“湖主派在下来护送夫人清灵。”

        “你算个什么东西!”赵丹继续叫嚣,“我女儿清灵清透纯净,又是湖主夫人身份,理应奉去幽居谷!”

        “赵岳丈,夫人自是身份尊贵,您看,湖主不是安排了这盛大的荷莲水祭么,这绝非寻常人可享之礼。”黎汶泾哄着劝道。

        “我呸!”那赵丹老头儿不依,“你那湖主魏芳流本人怎么不来?繁青呢?怎么不让亲儿子来送?”

        “魏湖主事务繁忙,脱不开身。少主在青玄门听学,赶不及回来了。”黎汶泾答。

        “那就等魏芳流忙完、繁青回来再说!”赵丹自己盘坐在了船尾,“反正我女儿清灵就在这儿,这事儿不急在这一日。我就不信了,若是魏芳流那秦姓夫人死了,清灵不奉去幽居谷吗?同为湖主夫人,我女儿死了,清灵就要湮灭于江海吗?”

        “赵岳丈,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呢?秦夫人是乌衡山龙鳞潭的大小姐。赵夫人嘛,差距还是大了些。”黎答道。

        “什么意思?狗眼看人低是吧。”那赵丹被羞辱,愤而起身,直飞落到黎汶泾跟前。

        “叫您一声赵岳丈,莫怪我实话难听了。”黎汶泾见赵丹就是来闹事的,也是没了耐心,不想与这赵丹老头儿纠缠,说话提高了声音。“挖墓盗宝的江湖术士之女,一非水系高门,二非青玄弟子,又曾嫁过,如此身份,得以入住长湖湖心岛,实应感恩湖主抬举,如今怎还不知好歹?”

        施照在水中,看向赵夫人的清灵珠,晶莹透白,是如此冰雪雅洁的清灵,却怎在黎副使口中被说得如此不堪。

        施照心想,这黎副使言语相激,怕是二人说话就要出手打起来,自己要跑开的话也就是现在了。

        她忙把灵莲轻放入灵船,斜身准备游走,可惜还是起身晚了。

        黎赵二人说着已经起了冲突。

        “哼!狗仗人势的东西!”赵丹虽知在这湖面水多之地,自己根本不是黎汶泾对手。但受此侮辱,不由得闷吼一声,羞怒之中右脚狠跺。

        他脚下之船砸入水面,又猛的弹起,力度憾人。

        那船虽震起,可赵丹与黎汶泾二人仍都稳立于船上,看来这一下子只不过是个开场白而已。

        这二人虽没受任何影响,周围来献花的村民们却被漾起的波浪向四下推出很远,从水道中阔出一片空场。

        施照刚刚游开,却被突然荡来的波浪化去了力气,要游到人群中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了。

        黎汶泾见赵丹忍不住率先出武,轻蔑地嘴角一扬。他单脚轻捻,二人所立木船便被御得凌空旋转而起。从下推着木船的,是从湖面升起的一股绞拧着的水柱。那木船越升越高,越旋越快,黎汶泾两脚开立,稳稳立于船中,随船而旋。

        而赵丹老头儿却有些脚力不支。他本想御动水柱,化解黎汶泾所使招数,却因体内清灵有限,实在无法抵挡。他只得暂且蹲下,两只手去抓那船板船舷,怒目圆睁,努力不被甩出。

        黎汶泾嘴角一抬,“呵,粗凡术士,竟敢到长湖水域撒野?”

        赵丹深吸缓呼,尽力使自己平稳,沉着气说道,“哼,你长湖瞧不起我巫目一族,怎得当初苦苦相求,求絮驰再嫁?”

        黎汶泾一怔,缓了脚下术法,“巫目?巫目族?”

        “哼!不知道?”赵丹见情势有缓,大声呵道,“魏孙子自然也不会告诉你这狗腿子!”

        黎汶泾低声言语,“这么说那赵絮驰是巫目族,怪不得湖主当初非要娶了这渔妇。”说着低眼望向那灵船中赵絮驰的清灵。

        “说是副使,我看你也就是那魏孙子跟前一条狗吧!”赵丹得了机会将之前的辱词送还给黎汶泾。

        “哼,”黎汶泾缓神来,“什么巫不巫目的,湖主即如此轻视你们,怕是也是无甚用处的花名头!”

        说着,黎汶泾右手一挥,从船下引出一根水鞭,甩着向赵丹抽打过来。

        不论清灵和术法,赵丹都要逊色一些,此刻黎汶泾发狠,赵丹定是敌不过的。于是赵丹一边躲避水鞭,一边低头寻找灵船的位置,准备伺机夺了女儿清灵离开。

        可那黎汶泾招式繁猛,让赵丹一时半会寻不得时机。

        等赵丹寻得机会低头看时,却见一个蓝衣身影正从湖中跃出,奔向女儿的灵船。

        那蓝衣人擦着灵船疾速上行,挽起一珠一人腾入空中。一珠既是赵夫人的清灵珠,而一人,就是一直在湖中未得离开的施照。

        蓝衣人脚步轻快,携着施照将其置于村民船中,之后立即纵身下跃、钻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施照只觉自己被拦腰捞起,离开湖面之时,身上湿衣衫的水迅速滴落。待她落入船中,身上衣衫已经干透了。

        这一切发生如此之快,那蓝衣人又蒙着面,施照无法看到他的全部面貌身形。而惊诧之中,她只看见那人一双狐眼。

        待施照缓过神来望去之时,那蓝衣人早已潜入湖中不见了踪影。

        众村民骚动起来,不断有人大呼,“赵夫人清灵被掳走了!”“清灵丢了!”“黎副使!”

        施照心中猜测,刚才那蓝衣人必是个修为极高的御水师,只因抢夺清灵之时竟然可以瞬时间就施出不知什么水术,将她身上的湿衣沥干。

        他能如此助人,必不是什么坏人,可即不是什么坏人,为何又将赵夫人清灵夺走。

        这蓝衣御水师到底是什么人?

        黎汶泾和赵丹在空中发现赵絮驰清灵被夺,扭打之中,一时间竟无法及时抽开身去追那蓝衣人。

        待这二人吵打着御水落船于湖面时,蓝衣人早已没了踪影,一切为时已晚。

        这二人虽是态度对立,现下却是一样的气急败坏。

        “絮驰!”赵丹扑向本来放置着赵絮驰清灵的灵船。他掀着莲花、抛着莲瓣四下寻找,只盼是那清灵是不是滑落船中其他位置。

        黎汶泾望向蓝衣人方向,知道早已无法追回了。他并不言语,只是掉转船头向湖心岛的方向疾行而去,行船之时愤怒甩动右臂,激得湖中猛的跃起一排水柱。

        “魏芳流你个王八龟孙!还我女儿来!”赵丹坐在灵船上崩溃哭喊,“絮驰!絮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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