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七章朔夜游江（下）
小船调头徐行，准备返回青玄门，程易施照二人并排坐在小船上，再次路过之前已见过的几名青玄门弟子，顺幼鹿江流而下。司花和弟子们看来是满意于今夜的收获，已经回了青玄门，船行观星台下，周围甚是安静。
施照自之前在宽江被程易拉下客船，二人一直落魄奔波，从未细瞧这人的模样。而此时此刻，夜风清凉，映着清凉瓶的光线，施照发现程易的侧脸十分好看，鼻梁挺拔，眉尾如剑，倒是可以欣赏一番。夜色掩映中，施照对身边这人忽而生出了温暖之意。
施照想着，程易竟也转过脸来，看着施照。
施照还以为程易心中也有同感，脸上倏的一下热了起来，却不想程易眉毛一挑，脸上露出难得的调皮表情，说道，“既已来了，不如玩点好玩儿的！”说罢，便猛地夺去施照手中的清凉瓶，纵身跃入江中，不见了踪影。
施照刚觉得程易很可靠，完全没想到程易会把她独自丢在小木船中，竟连清凉瓶也拿走了。
眼下只剩黑暗和自己，施照只敢小声唤着，“程易！程易！快回来！”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程易离开木船，又拿走了清凉瓶，施照身上的邪气便散发出来。不一会儿功夫，便引来了妖邪，水中声音窸窣，船边水波涌动。
施照十分紧张，吓得施照马上缩倒船中央，不敢靠近左右船舷半分，对着黑暗喊着，“程易！你快回来！有水妖！”
这时，一道白色人影噌地从江中划过，只见水中几道亮光，水中窸窣的声音便消失了。
随即，程易从水中浮出，扶着船舷举着清凉瓶，对施照说，“绝佳配合！”
“喂，你快上来！”
“你这诱饵难得，岂能浪费。”在星夜之下，一向行为持重的程易，竟是如孩子般顽皮的表情。
“这水妖这么多，万一你漏下一两个，我就死定了。”施照伸手去抓程易。
“哎，可是你自己要朔夜游江的啊？”程易仰身躲开，没入水中前说了一句，“施姑娘莫要太害怕哦！”
施照心想，我又不会水术，当然很害怕。但程易既如此说，自己便不能败下阵来，于是稳坐在船中，喊道，“我只盼你不要再被妖怪咬了胳膊去！”
其实经过刚才一番，施照心里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有惊无险，倒也还可以。
施照坐在船中，周围热闹的很。程易一会儿噌的腾跃飞到空中，一会儿猛的扎入江底，只待船下暗影窜动，便冲过来，几道蓝光闪现，除去妖邪，随后再离开，如此反复。这场面倒是没施照什么事儿。
几个回合，程易浮出水面，立于小船边的江上。“我想你是不是有些无聊了，来看看你。”程易说着，头发和衣衫都已浸湿。
“是你自己玩累了，想喘口气吧。”施照回答。
“好玩儿吗？”程易立于船边江上。
“好玩儿！”施照说着反话，给程易翻了个白眼。
“那就继续！”程易说着，又要飞身而走。
“你等等！”施照扑到船边，差点栽下传去。
“怎么了？”程易回身将施照扶回船中。
“你，你那清凉瓶借我一下，照个亮儿。”施照问道。
“嗨！我当你也想下水呢。”程易说，“清凉瓶可不能给你，不然怎么引妖邪呢。”
“这江中妖怪多的是，不差我这个小妖饵吧。”施照说。
“你这妖饵虽小，却好用的很，哈哈。”说罢，程易就要扭身下水。
“喂，那你把我自己的东西还给我！”施照又把程易喊住。
“你的东西？”程易问。
“你上次受伤，我把我身上灵物借给你用了，你现在还我！”施照站起身来，一副讨债的模样。
“什么灵物？”
“我那荷包啊！”施照说，“里面有一颗灵莲的清灵，还是你将那清灵化出来的，你忘了？”
“哦，哦，想起来了，我给弄丢了。”程易说。
施照本也没指望程易会把那荷包留着，即便他留着了此刻也不会带在身上，此时提出来，只是想为难他一下，好让他理亏之下停了这无聊的游戏。
“那可是我们蕖塘最灵的灵莲的清灵！”施照尽量夸大那东西的份量，“你怎么能把别人借你的东西给弄丢！？”
“我以为就送给我了。”
“我们什么关系啊，我就送你东西！想太多了，程公子！”施照说。
“哎，送人东西还有往回要的。”程易说着，迈回船上，略施水术将头发衣衫沥干。
施照想，看来程易是准备回来不再去收妖了，心中暗暗得意，只是可惜了那莲灵，看来真被他丢了。
程易坐到施照身边，说道，“要得这么紧，那就还给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不正是当初施照在他受伤之际给他的那个装着小小莲灵的荷包。
“哎？”施照不自觉地笑了，“你不是说丢了吗？”
“本想自己留着的。”程易低声嘟哝，将那荷包递过去。
其实，那莲灵对于程易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那荷包原来的主人和得来的际遇都让他觉得颇为有趣。他自浅水溪起便自己带在身上，方才施照开口要，他并未想还回去。可后来听施照的话语中十分看重这莲灵，想是这莲灵对不习水术之人来说是稀罕之物，最终还是决定还了。
施照心中意外，不想程易竟把这荷包带在身上，一时语塞，只伸过手去接那荷包。
可还未及施照接过荷包，忽从江上飞来一个紫衣身影，夺了那荷包便踏水而去，徒留一个少女娇娆的声音，“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程易显然认得这声音，一边飞身追过去，一边喊道，“飞澜，不要闹！”
那紫色身影便是龙鳞潭主女儿陆飞澜，她飞奔而行，站到了不多远外自己行来的小船上，程易也随后立于那船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程易问道。
“今日才到，刚到便来江上寻你。”陆飞澜本就是面容姣好，这又摆出最是娇俏的样子，歪着头说，“刚才遇见柳伯伯，说你在……”
“既已寻到，东西还我。”程易伸出手要那荷包。
“还你也行，”陆飞澜刚刚只看到程易将那荷包递给施照，还以为是程易要送出去的东西，便说道，“那你回头也送我一个。”说着，还将拿荷包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又不会做荷包，拿什么送你。”
“那这个难道不是你的？”
“这是她人之物，我要还回去。”
“不是你的啊，”陆飞澜面露喜色，用手摇着那荷包说，“我说的嘛，我的程易哥哥哪有这么寒酸的东西。那你快还给她，和你也不配。”
陆飞澜把荷包递出去，可程易刚一接，陆飞澜又立即将手收了回来。
“给我啊。”程易说。
“给你可以，”陆飞澜说道，将兰指指向施照的方向，“不过你要先告诉我她是谁？”
陆飞澜之前虽在徐公渡见过施照，还为她付了马车队的路费，但那时施照是男人装扮，陆飞澜根本都没正眼看她一下，也就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了。
这次不同了，施照换回女装，又与她的程易哥哥星夜同渡，她自然是要问清楚她是哪来的。
“施照。”程易简短答道。
“施？照？”陆飞澜说，“我怎么不知道宽江水域哪家姓施啊？”
陆飞澜自然而然的以为与程易相识之人必是出自哪个世家。
“有啊，就在长湖。”程易顺势拿回那荷包，继而扭头看了施照一眼。
这一看不要紧，那小木船还在，施照却不见了。
“糟了！”程易惊道，立刻飞身回到小木船边。
刚刚程易只顾着追那荷包，竟把施照一人留在船中。施照不会御水，只能一人被困在原地等待。
现下是朔月夜，妖邪本就狂肆，又经刚才程易一番耍闹，施照身上散出的邪气引来了不少水妖在二人周遭。之前有程易在旁，他体内的醇厚清灵使妖邪不敢随意进犯。而此时施照身上没有任何灵物压制身上邪气，程易一离开，周遭妖邪便无所惧怕地扑将过来。
施照只觉小船摇晃，还未及呼救，就被一团妖雾裹卷进江中，那妖雾是柔非刚，有形无状，缠裹着施照甚是有力，将她拖入江中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施照进入江中无法呼救，只能屏住呼吸。
那妖雾在水下移动甚快，拖着施照下沉，并迅速往下游移动，将这猎物带离其他妖物。施照可以看见江上程易身上那清凉瓶的蓝色荧光，在摇曳江水外渐渐变得模糊，直到不再看得见。
施照全身动弹不得，心中数着数，“……十、十一、十二……”，心想着，数到九十九，自己就死定了，可她马上就要找到步闲哥了，他在哪儿呢，会不会来救她。今夜若是步闲哥在，绝不会任他人这样戏弄自己，或是把自己丢在一旁遇险！
心中怨气来袭，施照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在水流之中，她竟挣脱了那妖雾，她立即奋力上游至江面，可她还未及呼吸，就被那妖雾又缠裹着拖了下去。
虽是徒劳，她奋力浮上江面那一下，还是救了她自己。
施照再次被拖入水中，身上已经没了力气。而就在此时，在离施照不远的地方，一人从高高的观星台上跃下，如鱼鹰入水般迅速潜入江中，几下游到施照身旁。那人在水下行动十分灵活迅捷，制妖救人，一气呵成。
如此性命堪忧之际，施照虽不认识那人，却十分信赖他，也分不清是情势所迫，还是隐约中那人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全感。
那妖雾岂是容易放弃的，虽被击退，却又幻化着形状卷来。
那人将施照拖上水面，让她可以呼吸，自己又迅速下潜，那妖雾便涌来裹住了那人。那人也并不躲闪，竖立在江中，任凭妖雾将自己裹住，待时机合适，两□□叉着旋身而动，带着那妖雾越旋越快，继而忽然停下，全身发力，将那妖雾打散崩碎，留其邪气如墨汁散于江中般，无法成形。
那人并未察觉到施照身有邪气，便留施照一人浮在江面，想等对付了那雾妖再带她离开水面。可就这一会的功夫，已有几条妖鱼围到了施照身边。
此时程易已闻声找到方向，急急从江面上踏水赶来，他将施照从江中拉起，手臂一托，将施照背在背上。
可终究还是慢了，施照只觉右腿似被什么利牙撕咬，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施照惨叫出来。
“怎么了？”程易惊问。
“水里有东西……咬我。”施照疼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程易低头一看，是一条体型中等的妖鱼。于是程易单手扶着施照，另一手挥掌出击，对那妖鱼狠狠一击，那妖鱼便又落入水中，游窜而走。
程易知施照伤重，必须马上返回青玄门医治，疾速背着施照踏水而行，飞奔至眼下所及最近的木船，那木船泊在观星台石阶旁，程易也不管那是谁的，只喊了一句，“船借我一用”，便跃上去，御水沿绕过观星台，奔青玄门而去。
先前救施照的那人，见程易赶来，知自己所救之人已有人认领，便不再过问。他好似清灵消耗过多，身有疲态，只在江中缓缓潜行，却发现自己泊在崖边的小船被程易御走。恰巧遇到从后赶来的陆飞澜御船而来，便浮出水面，问道，“姑娘怕是追不上了，可否容我搭个便船回青玄门？”
陆飞澜没有理他，只向她那又追而不及的方向望去。她看着程易疾速远去，心中知道凭自己的修为，无论也是追不上了，便不再枉费力气，这才看了一眼江中求搭船的人，骄横地问道，“你谁呀？”
“在下奚木下。”那人身材瘦削，立而不直，站在江中似随时都会被江风吹到一般。
“奚木下？”陆飞澜语气缓和了很多，“你就是那书呆子奚木下？那上来吧。”
“多谢。”那人说道，声音透着久病之人的虚弱和清修之人都少有的淡漠。
“是你命好！换别人我才不理。”陆飞澜御着小船说道。
“那又为何理我？”
“因为你是奚木下啊，是我外祖母选上的人。”
“姑娘外祖母是？”
“龙鳞潭蔺夫人。”
“不知是陆姑娘，失礼了。”那奚木下声音有些发虚，依然颇有礼貌地说，“蔺夫人选我做什么？”
“去龙鳞潭修书，你是其中一个。”
“哦？我为何不知？”
“我告诉你你不就知道了！掌门爷爷已经同意了。”
“那，何时出发？”
“明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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